潮剧如何呈现不可言说的缠绵

让人脸红心跳的事,在舞台上怎么去表现,既然观众知道是那么一回事了,又点到即止,很考验导演的功力。

“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这句话出自《西厢记》,从此成为经典。这句话是张生对崔莺莺的丫头红娘说的,意思是我要和你家多情温柔的小姐在一张床上睡觉,又不舍得让你做铺床叠被的粗活。语义含有调笑红娘的意思。但是这种话可不是随便就可以说的,关系没到那个层次,很容易让人觉得你只是寻常花问柳的浪荡子,反而就此被人拒在千里之外。

情好如宝玉与黛玉,也曾经为好尴尬过。

在《红楼梦》中,宝玉和黛玉在桃花树下共读《西厢记》后,产生情感共鸣。之后宝玉来探望林妹妹,对黛玉的丫头紫鹃开玩笑便说了上面那句话,有调笑黛玉是莺莺、把紫鹃比作红娘的轻薄意味,所以黛玉认真恼了。黛玉认为她的情感是纯洁的,宝玉不应语涉淫邪。

在《金瓶梅》中,王婆教西门庆如何钓到潘金莲,篇幅相当长,也相当精彩。

“……大官人(指西门庆)如干此事,便买一匹蓝绸、一匹白绸、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都把来与老身。老身(王婆自称)却走过去问他(指潘金莲)借历日,央及他拣个好日期,叫个裁缝来做。他若见我这般说,拣了日期,不肯与我来做时,此事便休了;他若欢天喜地说:‘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缝,这光便有一分(指西门庆好上潘金莲有了一成把握)了。我便请得他来做,就替我缝,这光便二分了。他若来做时,午间我却安排些酒食点心请他吃。他若说不便当,定要将去家中做,此事便休了;他不言语吃了时,这光便有三分了。这一日你也莫来,直至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齐齐打扮了来,以咳嗽为号,你在门前叫道:‘怎的连日不见王干娘?我买盏茶吃。’我便出来请你入房里坐吃茶。他若见你便起身来,走了归去,难道我扯住他不成?此事便休了。他若见你入来,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时,我便对雌儿说道:‘这个便是与我衣服施主的官人,亏杀他。’我便夸大官人许多好处,你便卖弄他针指。若是他不来兜揽答应时,此事便休了;他若口中答应与你说话时,这光便有五分了。我便道:‘却难为这位娘子与我作成出手做,亏杀你两施主,一个出钱,一个出力。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做个主人替娘子浇浇手。’你便取银子出来,央我买。若是他便走时,难道我扯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是不动身时,事务易成,这光便有六分了。我却拿银子,临出门时对他说:‘有劳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他若起身走了家去,我终不成阻挡他?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又好了,这光便有七分了。待我买得东西提在桌子上,便说:‘娘子且收拾过生活去,且吃一杯儿酒,难得这官人坏钱。’他不肯和你同桌吃,去了,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八分了。待他吃得酒浓时,正说得入港,我便推道没了酒,再交你买,你便拿银子,又央我买酒去并果子来配酒。我把门拽上,关你两个在屋里。他若焦燥跑了归去时,此事便休了;他若由我拽上门,不焦躁时,这光便有九分,只欠一分了。只是这一分倒难。大官人你在房里,便着几句甜话儿说入去,却不可燥暴,便去动手动脚打搅了事,那时我不管你。你先把袖子向桌子上拂落一双箸下去,只推拾箸,将手去他脚上捏一捏。他若闹吵起来,我自来搭救。此事便休了,再也难成。若是他不做声时,此事十分光了。这十分光做完备,你怎的谢我?”西门庆听了大喜道:“虽然上不得凌烟阁,干娘你这条计,端的绝品好妙计!”

这种男女私事在台下要讲究火候才能慢慢入手,不致让人反感。那么,活生生地在台上表现,可以说又是更难了。因为这面对着的是欣赏习惯差异太多的群众,谁都不敢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来挑战观众的底线。所以,舞台上能没有最好没有。但当剧情又绕不过时,导演门是如何占到为止的呢?

可以说,舞台上缠绵悱恻大多被戏剧程式化了,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可能也就到此为止,不会想入非非。

但是,潮剧前辈郑健英的一次演出,可能是我想多了,我觉的得她极出色地表现出宫庭那种奢靡的生活,活脱脱一个春宫里的武则天。这出戏不是武则天,而是《东吴郡主》,郑健英演吴国太。

吴国太在《东吴郡主》中的作用是促使刘备招亲假戏真做,以及帮助刘备逃出东吴。所以本来没必要反映后宫的腐靡生活,只是,郑健英神来之笔,只这么一副安详享受地坐在那里,传达的信息就很丰富了,这可能就是一种入戏了——我既然这时是一位国太,我的举指投足、我的气质就都整个是国太应该有的样子,而不仅仅是一只台词的朗读机。

另一处不可言说的缠绵,出现在新编潮剧《赵少卿》里面。王府公子赵俊强千方百计哄得了丫环林素月与他上床了。此时,蚊帐放下,传来林初发饰演的赵俊强哈哈大笑的声音……幕闭。

但是要算肉感最丰富的,可能是百花潮剧团的《牡丹亭》了。在游园一折里,远远地只听着唱词,大概也有一种春回大地生机盎然的感觉吧。最近百花潮剧团在埔塘的演出,有人发了特写的视频,黄宝琪饰演的柳梦梅、陈婷婷饰演的杜丽娘,眉目传情十分生动,都好像黄宝琪就快要把陈婷婷“做了”的样子。这个情形,放在旧社会,若陈婷婷的男朋友是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人,都要朝黄宝琪扔石子了。

在这段视频里,柳梦梅说了许多许多好听的话后对杜丽娘说:“我们去那边假石之后藏起来吧。”杜丽娘羞答答地说:“去做年a?”欲拒还迎,挠到你的痒痒了没有?

舞台上这个不可言说的时刻,你传达得不好,人家也不会太追究,一个跑神就过去了。但你传达得到位,人家会说“回放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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