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意未褪,夏荷正盛,上海大剧院响起了昆剧经典名曲“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这支出自明代汤显祖名作《牡丹亭·惊梦》的曲子重燃起大家对剧场和舞台的渴望。
汤显祖说:“一生四梦,得意处惟在牡丹”。在他的“四梦”中,《牡丹亭》一贯最为“受宠”。演出该剧,票房向来不差。今天在昆剧舞台上留下十余出折子戏,各大昆剧院团均有打造专属的《牡丹亭》演出品牌,如上海昆剧团有典藏版《牡丹亭》、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有精华版《牡丹亭》、江苏省苏州昆剧院有青春版《牡丹亭》等。还有专门驻场演出的《牡丹亭》,北京有皇家粮仓厅堂版、皇家园林版,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在朱家角的课植园有园林版《牡丹亭》。除昆剧外,京剧、越剧、黄梅戏、赣剧、川剧、潮剧、粤剧等剧种都有改编演出,另外还有话剧、歌剧、舞剧、音乐剧等演出版本。不同版本的《牡丹亭》代表着原著的多种组合方式和多重解读,剧作的多义性和复杂性留给了后人更多的演绎空间。
“上海大剧院版昆曲——重逢《牡丹亭》”与其他版本不同,它以汤显祖《牡丹亭》中的“梦”作为突破口,以“梦”为线,“梦”贯穿始终。梦境中的相识相遇,梦醒后的不离不弃,诠释了一段双向奔赴的各自美梦,是一出杜丽娘和柳梦梅彼此进入对方梦境的“双梦记”。此版《牡丹亭》涉及到原著《言怀》《玩真》《魂游》《幽媾》《冥誓》《回生》等出目的相关内容,通过拆装重组,形成了一个新的戏剧结构:序幕《梦梅》、第一折《叫画》、楔子《魂游》、第二折《幽媾》、第三折《冥誓》、第四折《回生》。原著中唯二以“梦”为名的是《惊梦》和《寻梦》两出,其中耳熟能详的名曲、、等有机嵌入此版《牡丹亭》内。
《牡丹亭》中的“梦”,并非杜丽娘的单向梦寻,而是相互勾连。“梦起”是在第二出《言怀》中,柳梦梅因着一梦,“梦到一园,梅花树下,立着个美人,不长不短,如送如迎……因此改名梦梅,春卿为字”,梦醒后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可见此梦对他的影响甚大。到了第十出《惊梦》,柳梦梅直接进入到杜丽娘的梦里,“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柳梦梅从未放弃,他穿越时空的壁垒,一直在梦里搜寻他的丽娘姐姐。梦中的交合,梦醒时分的怅惘,寻梦后的失落,告别瑰丽美梦的不舍与不甘,杜丽娘这个青春少女以死亡为代价“妄图”实现自由追梦,及至地府也要追查爱情姻缘。在柳梦梅的声声呼唤中,在杜丽娘锲而不舍的生死追寻中,从梦起到梦圆,杜丽娘大胆追爱,柳梦梅果敢认爱,互为因果,互相成全。原来彼此一直在对方的梦里,并从“虛情”的梦中来到了需“实礼”的现实世界。
对于昆剧主体行当小生和闺门旦演员来讲,不会演《牡丹亭》中的柳梦梅和杜丽娘是难以想象的。很多时候,他们进入专业学习时的开蒙戏就是《牡丹亭》中的某个折子戏或片断,当他们告别舞台演出时也有可能仍是《牡丹亭》中的某个角色。有的演员终其一生,就在努力琢磨如何更好地塑造柳梦梅跟杜丽娘,在《牡丹亭》的世界里不断循环往复。
因主演《牡丹亭》获各类表演奖的昆剧演员不在少数。在“上海大剧院版昆曲——重逢《牡丹亭》”中,柳梦梅的饰演者张军和杜丽娘的饰演者单雯,他们的开蒙戏都是《牡丹亭》,他们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的剧目分别有《牡丹亭·叫画》折子戏和南昆传承版《牡丹亭》。《牡丹亭》之于他俩都是千锤百炼的剧目,千百次的凝视,千百次的修炼,准确的人物逻辑定位,细腻精彩的表演,在传承规范下的全新状态,入梦又出梦,有了这次重逢《牡丹亭》的惊喜。
此版《牡丹亭》特别设计了一个镜面折叠的园林,为本剧增色不少。在《叫画》一折,舞台一边的侧幕是一个镜面装置,当柳梦梅、杜丽娘走上舞台上,角色、镜像、光影三像交错,台上人、镜中人、影中人互相照映,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隐隐约约,照见的是“本我”“自我”“超我”,人的欲望与矛盾能在哪个层面寻求消解与救赎?舞台另一侧,则是杜丽娘家后花园的场景,有写意的断井颓垣、亭台楼阁、水榭石山,还有柳枝、梅树的投影。这个浓缩的折叠空间,既是真实的自然空间、物理空间,杜丽娘、柳梦梅实地游过;又是杜丽娘和柳梦梅的心理空间、精神空间,梦中两人双双来过;也是社会空间、文化空间,回生后的杜丽娘仍要跟柳梦梅一起面对世俗礼教的考验。在《回生》中,舞台前后区轮番升降的红色栏杆隔离了现实与梦境,杜丽娘通过这个折叠的空间进入到柳梦梅的梦中,柳梦梅也通过这个折叠空间进入到杜丽娘的梦中,时空倒置、翻转、堆叠,勾通过去、现在和未来,究竟谁是谁的梦?
男女主演每套服装上的花鸟图案都隐含特定的花语鸟语,与剧中人物的性格、命运高度契合。柳梦梅上场时花园荒凉残破的黑白灰,杜丽娘上场时花园姹紫嫣红的彩色,树影的斑驳与摇曳,杜丽娘、柳梦梅的各种剪影、侧影、倒影,灯光内涵丰富、紧贴剧情。一切都是那样相得益彰。
汤显祖是造梦大师,他所营筑的多色美梦引你入戏。在戏中,经历了宦海沉浮、人生跌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尽情体味“侠”、“情”、“佛”、“仙”之感,你一定会爱上他的“四梦”,而不仅仅只是重逢一部《牡丹亭》。(朱锦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