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善用对比。
潮剧《张春郎削发》更集其大成。
因为剧情翻转过大,所以对比手法俯拾皆是。正应了剧中人半空和尚的一句话,须臾变幻如苍狗。
你看贵公子瞬间变成小和尚,从人间的极贵变成出家人的极微,皇家的东床驸马变成与俗无缘的出家人,双娇公主的骄变成娇——都对比强烈。
这都是大对比,看双娇公主勒令削发一场,也有细节上的对比,就是双娇得意地想看被削发者小光头的滑稽像,而手里却含情脉脉地抚摸着春郎的定情之扇。这就是一个有意思的对比。
看到这里,不禁又要为双娇公主辩上一句。
双娇公主勒令春郎削发,虽然结果上有深深的恶意(从春郎角度来看),在主观上却已经没有恶意了,可能只是想看一看你的小光头而已,而且毕竟你自称是新来小沙弥,只是未削发。既然你已经是主动来出家的,那削发就不是对你的侮辱,且在皇家公主的喻令之下削的,可能还是一桩美事呢。
之所以说双娇公主已经没有恶意,是因为之前已经做了铺垫,他们简短的几句对话,春郎已经博得了双娇的好感。
双娇说,你怎么瞅的我?
春郎说,瞅着你好看呗。
双娇说,佛门弟子无他念
春郎说,自有天眼鉴此心
双娇便说,应得倒是不俗,此时肯定就没有了杀他之心了,此是种下了善因。
你看,可以说春郎之不死,是他自救的结果,因为口出锦绣,但更有双娇公主的善念。
这是对比手法用得好而含蓄的。
我想没有一个创作者不会用对比手法,但版红楼梦在处理黛玉之死时,大用对比,却太俗,是导演李少红误解了红楼梦。
黛玉之死,极为考验演员。
演黛玉之死,过犹不及。
死当然是哀事,但是黛玉之死,你不能像导演李少红一样,刻意去和宝钗的大婚放在一起,来个鲜明对比,过分渲染黛玉的凄凉,并不妥当。
黛玉之死,不能以一味凄凉来表演。因为黛玉之来到这个世界,是前世有所欠,今生来还泪的,她不是要得到宝玉这个人,不是要与宝玉拥有一段婚姻。黛玉与宝玉之恋,不是奔着一张结婚证而去的,而是,黛玉需要通过和宝玉之恋的痛苦,来流干她的泪水,泪尽才算报恩完毕,前世所欠神瑛使者灌溉之恩,需要今生整个生命的耗尽来完成,才可释然离去。
黛玉的痛苦流泪,只是一种手段,但也只有通过这一手段,黛玉才能不再亏欠宝玉什么。
黛玉之死,虽是泪尽之死,却是释然的离去,与其说她有痛苦,不如说是有遗憾,因为本意是还泪就走的,却没想到入世太深,与这人世多了一层深情,这时候却要走了,才有一种依依不舍。
版红楼梦的导演李少红,大概太懂唯美,所以在形式上极为讲究,在灵魂上却足够欠缺。
我以为这个观点有多大的新鲜,其实像是偷看了陈晓旭的答案的。因为后来刷到了陈晓旭在北大(或者什么地方)的一个演讲,谈到了对黛玉之死的处理,有差不多的意思。
我想,虽然千人有千部红楼梦,但是,用一个类比的词来说,“当前科学理解”,是有共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