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材于《牡丹亭》的《叫画》,现在至少有三个潮剧版本了。
一个是百花剧院的,为全本,作曲李廷波,编剧宋麟锵,导演吴兹明。
一个是王锐光为大赛而初尝谱曲的,只有折子戏,剧本移植黄剑丰。导演不知道是谁,但堪赞。
还有更早的陈楚蕙版的。
可能还有一个潮州团的,但我现在没有看到。
王锐光这个版本一出,让人重温了百花版本。因为王锐光版本的是专为大赛而生的折子戏,为保证故事的完整性,它有所铺陈,有所扩充。单一折,就可感柳梦梅(王锐光饰)的性格形象,借用原作者汤显祖的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就是一个“痴”字,人间有不能是者,而我是之,他就是这世上独一份的爱者。
未重温百花版的,单看王锐光版的,我在想,柳梦梅在赏画之际,忽然一阵风来,这个奇思是原作就有的呢,还是移植者神来之笔呢?因为这一阵风来,才有了后来柳梦梅与画中人的喃喃自语式的对话,“小娘子,怕你着凉,咱们入房去吧。”还互让着谁先谁后,对画而痴情如是者,盖宝玉淋雨不自知而劝人者乎?
两人进房去,给人春光旖旎的非非想,戏偏戛然而止,这是古人所云的“行所当行、止所当止”,不也是作画法的所谓留白吗?——这比真的叫出一个杜丽娘来,百花版的倒显得呆滞了。当然,这是就一个片断而言。百花版的是全本,它可以更本份地演下去;而作为一个折子戏,它就需要形轻灵而意韵足。正如一首就叫《折子戏》的歌曲唱到的:“折子戏不过是全剧的几分之一,通常不会上演开始和结局。正是多了一种残缺不全的魅力,才没有那么多含恨不如意。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把最璀璨的部分留在别人生命里。如果人间拭去脂粉的艳丽,还会不会有动情的演绎……”
按我有限的阅见,王锐光版中的这一阵风,竟然是无中生有的。百花版中没有,《牡丹亭》原作中“玩真”一折也没有。但无中生有得好,它是移植者黄剑丰的合理想象。何为合理?按人物性格,如果这一人物到了另一陌生情形去,他一定会这样表现的,这就是合理。我们常说“爱你的人依然会爱你”,那么合理的想象就是,即使你再沦落,她依然不离不弃,“你可以永远相信罗伊人”就是这个道理。在本折子戏中,黄剑丰设想了一阵风来时,柳梦梅会怎样的表现,你也可以揣摸一下,这个表现是不是符合原著。
我们说到翻译会说它需要满足“信达雅”这三个要求,作为剧本移植,也可参考。如果一阵风来后柳梦梅的表现是可信的,那么,“信”已经过关。
但在“达”上,有一句台词的移植(其实是没移植),就不够理想。我们这里定义的“达”,不仅指“传达”,而且要指“达到”。“传达”的目的是为了“达到”,“达到”才更重要,“达到”就是要让观众理解到。
这句台词是“叫得你喷嚏一似天花唾”,意思大概是潮汕话的“叫到你拍胶铁”。这句话,移植者就原封不动直接用了,但是,作为普通观众(听众),不说能听懂,即使对着文字看,也需要楞一下才能大概猜出是什么意思。戏曲首先是听觉的艺术,所以能被听懂,才可以叫作“达”。《李商隐》《绣虎》的台词也是多有听不懂,那作为文人戏(剧中主角都是大文人,锦言绣语的),听不懂是为表现古雅的需要(?),尚可理解。“叫得你喷嚏一似天花唾”,可见得叫的人的真,却不是一句多雅的词,还是可以加工的。
至于雅,是见仁见智的事,站得更高的人才能评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