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剧《李商隐》里有一段男追女与女追男的戏码。可能旁人及后人便由此得到灵感,创作出诗词来。
旁人,与李商隐并称“温李”的温庭筠(-)在《南歌子》就写下了这种行为:
似带如丝柳,团酥握雪花。帘卷玉钩斜,九衢尘欲暮,逐香车。
这首词从男子的角度观察得很仔细。女子的腰呀,如柳丝一般轻袅婀娜,脸光滑细腻,手白如雪。车帘卷起,玉钩斜悬,在繁华的道路上驶过。这时候暮色降临,车已远去,但男子的心还在追逐着远去的香车。但这个男子只是目送而止,他是多么羡慕那大道上被车轮辗过扬起的灰尘啊,灰尘还可以尾随香车追逐而去,“而我呢?”可见这个男子只有心动而没有行动。
这怎比得了潮剧《李商隐》中李商隐的果敢,当阿僮问李商隐追不追刚刚离去的王云雁时,他自然的答案就是“追——”。
但为什么李商隐就这么大胆呢?容后再说。
跟温庭筠一样适可而止的,来到了北宋的贺铸(-),贺铸在《青玉案》中写道:“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如果说温庭筠写的还是正面看到的女子,可能这个男子刚好站在路边,也或许他知道那女子就要坐车经过这里了,他预先制造了巧遇,守株待兔般站在那里,就等女子来。这次这个男子很幸运,女子的车驶来了,而且女子的车帘是卷起来的,这样,男子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正好惊鸿一瞥。哦,我不是偷窥你哦。
男子看到的是一个美女,这更使他只敢心动了,我配吗?而女子应该也见到男子了,只是女子一脸端庄,不喜不悲,男子没有收到暗示的信息,唯目送女子远去。
而比温庭筠更悲催的是,贺铸笔下的男子,他知道那位女子不会经过他这里,他也不敢上前去制造偶遇,他只敢远远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不管在温庭筠还是贺铸这里,我们都没有看到轻薄,只看到爱慕。但可惜的是,他们就又注定只能收获“所为非所求,所求非所愿,所愿非所心”的爱情了。
那么大胆的样子又是怎样表现的呢?
来到了唐末五代,有位叫张泌的花间词代表人物写了一首《浣溪沙》: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
这也是从男子角度来写的,男子看到香车来,知道里面坐的是一个女子,但还不知道女子长得怎么样,就一路跟随着进入城里,这就是无差别的跟踪了,可能这男子也太闲了。
这时一阵春风刮过来,车上的绣帘被风吹得向上翻卷,因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缘故,男子就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片刻,看清了车里的女子的形貌,女子看到了男子可笑的样子,便笑了。男子却以为女子对自己也有意思,更一发不可收拾地放纵了。
但是没办法联系那个女子啊,这个男子不死心,便作出放浪形态,假装自己喝醉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在后面跟着走。但是他好像听到车里人骂他“花痴”。
也许你会认为这男子很有个性,看到喜欢的人就去追求。有一句话说爱就会克制,喜欢才会任性。喜欢,可能会借着爱的外衣,行一段风流韵事而已。所以,这个男子的行为给人的感觉就很浅薄很轻佻。
男人不能太轻佻,那么潮剧《李商隐》中的王云雁这个女子,整个身心都扑上去追李商隐了,以致她的侍婢都笑话她说:“你好歹也是节度使的千金。”这又算得庄重吗?难道李商隐生活时代的那个晚唐时期女儿们真的就这么开放吗?
如果我们仅以文本论事,真是有这么一回事,与李商隐(-)同时代的韦庄(-)就有过这样女追男的题材创作。
韦庄在他的词作《思帝乡》中就写了一位类似王云雁的女子。所不同的是,王云雁是读李商隐的诗就起心动念的,直到三年后见到李商隐本人才发生疯狂的一幕。而韦庄词中的这位女子在游春时偶然看到一位男子,马上就产生了爱慕之情: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位女子很大胆,一见钟情,立即就想到了要嫁给那位陌上少年。在张泌的词中,我们说逐香车的男子的行为很轻佻,让人生厌。那么,现在这个女子只是看到少年足风流就要嫁给他,被他抛弃了也不后悔,岂不更轻率了呢?
是的,但这也可以看出男人与女人在对待爱情上的不同。男人喜欢一个女子并不一定要娶她,而女人一旦产生了爱情,就准备终身厮守,从一而终。
很有意思的差别,我在《她从红楼梦中来》写到的女孩,那个女孩也不解为什么她和对象在对待婚前x行为上的看法。男的说试过才知道能不能合得来,女孩说不想走到底的为什么要试。可能是男女属性的异同决定行为模式的差异吧,我们不要说谁优谁劣,打住。
在韦庄这首词里,女子“想”的是为自己的爱情奉献一生,是“想”,如果不诛心的话,女子没有去逐香车什么的,真的谈不上轻佻,只是在脑里过电影。但张泌词中的男子可是实打实地付诸行动了的。一个为艳遇,一个为爱情,这就是这一男一女的区别。
而且韦庄词中的这个女子在对待爱情上不谋而合了儒家的“择善固执”的品德以及屈原的“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情操,“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我的爱你,是因为爱你,不是为着你会对我好什么的,那么即使你抛弃了我,我也不会觉得我的爱你就不值得了——这很飞蛾扑火,这很王云雁。当然潮剧《李商隐》中王云雁是收获李商隐一生之爱的。
一位“戏迷家”说潮剧《李商隐》“非常好看,詹春湘看过她二三出戏,但没什么印象,不过这次(演王云雁)很好。”
爱情激活了一个人,可以说戏也活人,这出潮剧也激活了詹春湘。最好的相遇是詹春湘遇到了这部戏,最好的爱情是王云雁遇到了李商隐,这才有了李商隐的调皮。还记得我们在前面的问题“为什么李商隐就这么大胆”吗?
李商隐的大胆,是相知给予的勇气。因为前面王云雁已经向李商隐表明自己是韦庄的《思帝乡》中那个女子了,我熟读你的诗书了,你就是那个“足风流”的“陌上年少”,所以“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赤裸裸热烫烫的盟誓,男人大概是被相知才进步到相爱的吧,而你又一百个肯,我必不错过。
李商隐的诗早打开了王云雁的心,王云雁打开的心只等待一个陌上相逢的时刻,让你进入、封存。
18:331被林燕云的潮剧《李商隐》严重打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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