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淦生
故事遥远得可望而不可及,几近虚无缥缈。但它,却真真实实地发生过。到底发生于何年何月,并不重要。读者们关心的,是故事的意义和价值。
话说《彩梦》杂志社面向社会招聘一名责任编辑。应聘者虽不多,但也不少,24位济济一堂。除了其中一位之外,其他23位,清一色的中文系本科毕业生,男的黎明似的俊朗非凡,女的巩俐似的貌美如花。
而那一位,却只有十五六岁,应该是刚刚初中毕业,相貌虽也不俗,肌肉也特别结实,但看得出来,在体质上禀赋严重不足,后天常年锻炼身体。他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儿,手劲还挺足的。他还有个很特别的名字:李醉遥。他的音质清澈如水,跟京剧演员似的,十分罕见。
杂志社负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像看不明飞行物似的。然后,并没有先让他填表,而是奇怪地问:“你清楚责任编辑是干啥的吗?”
醉遥回答得还挺干脆:“清楚。对来稿从语言文字、社会价值和文学或学术价值等方面进行初审。”更难得的是,这么一个富有乡土气息的乡下孩子,普通话却标准、流利得跟评书表演艺术家似的。
“孩子,你没看招聘启事吗?你不符合要求呀。”负责人都可以做醉遥的公了。醉遥管爷爷和外公都叫公。负责人叫他孩子,他鼻子一酸,恍惚中,像看见了远在两千多里之外的公一样。
“看了,但我打小酷爱文学、书法、音乐和戏曲,虽然从没发表过作品,但写过长篇武侠小说和传统评书,更写过中、短篇小说和小小说,自认为还是有一定的语言文字功底。您可以看看。”醉遥从蛇皮袋儿里扒拉出一些书稿。书稿干净得几近一尘不染。
负责人忍不住笑了。这孩子咋这么幼稚呀?他的长、中、短篇小说和小小说,谁看得进去呀?还武侠小说和传统评书!但也不好打击他呀。负责人便哭笑不得地吐出俩字儿:“好——吧!”
“好”字拖得跟潮剧似的可长啦,“吧”字迸得跟千斤坠似的可重啦。接着,递给他一支笔和一张表:“先把表填了吧。”随手翻了翻书稿。
你还别说,这孩子虽来自湖北蕲春的大山深处,但确实有点儿真功夫。普通话是个例证,一笔刚柔并济的楷体字儿,更是个强有力的证明。那么一大摞一大摞的书稿,全部一笔一画儿地用正楷字精雕细琢,真不容易呀!还有,他写的虽是武侠小说,却古今结合,跌宕起伏的情节是古代的,但散文化的口语化语言却是全新而独特的当代的。跟精雕细琢的玉观音似的,好精致!尽管思想和主题都太嫩了。
负责人愣怔了半晌,灵魂出窍似的。然后,他问醉遥:“我的好孩子,路遥的中篇小说《人生》,你看过吧?”
“看过。咋啦老师?”
“你不觉得自个儿,跟高加林,相似度挺高的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刚刚初中毕业吧,而且在中考中,还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但辍学了。对吗?我说我的好孩子,你呀,还是赶紧回去上学吧,啊?”
“我、我……我家里太穷啦……”
“跟科学研究一样,文学创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呀,你得放眼世界,博古通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阅人无数啊。你要应聘编辑,学历这一关,你说咋办,啊?”
“我……我真的没办法……”醉遥呆了半晌,灵魂出窍似的。
“你可别自我糟践呐!时间,可不会倒流哇;世间,可没有后悔药哇。好啦,该说的我都说啦。你自个儿看着办吧,啊?”说完,责任人起身离去。
醉遥蔫蔫地拖着沉重的双腿,步履蹒跚地离开杂志社,渐行渐远。西北风呜——呜——呜——,鬼哭似的席卷而来,他只觉得好冷,好冷。他只觉得,身后好像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一回头,西楚霸王似的俊朗非凡的负责人正站在杂志社二楼的一个窗口。跟负责人比起来,他只觉得自己,渺小得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一年半后,负责人收到一部中篇武侠小说《流浪客》。语言清新得跟山里清秋的早晨的空气似的,情节别致得跟民间口口相传的小调儿似的,感情深挚得跟质朴的农民母亲似的。负责人便美滋滋地让全社的编辑们传阅开来,而且很快到了副主任、副主编、主任和主编的手上。随书稿寄来的,还有一封信:“……我无缘于高中、大学的圣殿,但窃以为,社会、时代和生活,却是另类的高中和大学,只要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一样能成为学霸……”
主编立马乐滋滋地召开全体工作人员大会,然后让负责人赶紧打电话通知醉遥。负责人心里美滋滋的:“我社已经改制了,自负盈亏;经研究决定,我们破格录取你,但你先得从校对做起。恭喜你,我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