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如果把自己当成一只傀儡,不会觉得演员有什么难的。
如果把潮剧演员等同于曲唱得好不好,就会有许多会唱曲的妄人。
对于后者,姚璇秋在《潮剧完全观赏手册》中说,“我发现民间潮剧社越来越多,很多票友也唱得越来越好,这固然是个好现象,但是我更希望有一些研究潮剧、记载潮剧的书籍出现,而不能局限于表面的演唱。”
票友固然是越唱越好,但认为潮剧就“技止此耳”,他的进步也就止此矣。
潮剧演员实在很难,这里不去说生存的唯艰,只说他们在如何将一桩戏演绎得让观众认可上。
拿王锐光的金奖作品《叫画》来说,夸的呼其绝,弹的说其穷。
表演之难,在于自说其话而不自知。一个演员,如果不知道观众是什么样的人,恐怕就无法让这些观众接受,即使他在其他场合被说成是技艺高超。这么说是有特指的,指的是外来戏剧移植到潮剧上,《叫画》就是这样的作品,它移植自昆曲《牡丹亭》。但不幸的是,《牡丹亭》是昆曲的一颗明珠,你移植它,就难免被拿来比较。就如陈晓旭的林黛玉,不说后人超不过她,即使超过了她,但她是第一个存在,也很难说服你就战胜了她。
不是说王锐光的《叫画》就超过了昆曲前辈在同一人物形象上的演绎,他要被认可超过,那不只是在物理意义上的超载,更需要在心理上认观众认可,这个根本上是个无底洞,审美本就十分个人化,这里大可理直气壮地说,“我就认为某某更厉害,怎么了?”
但是观众是“当地的”,昆曲也是“当地的”艺术,它服务的是当地的观众,所以其当地的观众认可了,不见得在异地观众也要认可。我这里说的是,艺术与观众的双向“奔赴”,互相迁就互相成就。同样的,潮剧的《叫画》好不好,不必就迁就昆曲的表演程式,你真的完全照猫画虎,有另一帮人会说你“这还是潮剧吗?”
潮剧演员的难,现在我们不说在移植剧上了,比如就当《叫画》是一件横空出世的,没有它的前世,今生也全靠我来演绎,那么这时候它的难在哪里呢?
难在上达下学。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张居正说,“学者要当会道于心,以俟其自得之机,岂可求道于言,而疑其有不传之秘哉?”一个导演会把所有看家本领都教给演员,你把导演教的放在心上,反复练习,不断积累,静候佳音,就总有自己顿悟的一天;不可求道于言,总觉得老师还有什么不传之秘没传给你。尽管是这个道理,但你看同样的导演,不同演员还是会有不同的呈现。这可见“上达”之难,即使我们想用心学习,总也是不能全部学到老师。
“下学”之难呢?是我在学到这些本事之后,我如何让观众(学生)领会接受,这也是相当困难的。如果我们不能因材施教,要么就只会骂学生笨。但是观众是不能骂笨的,那不就难了吗?所以,这些演员肯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让观众理解他的艺术的,用力过猛的,恐怕就被说“太过接地气了”、庸俗化。王锐光的《叫画》,肯定不会被冠以庸俗,但又能让“当地的”观众看懂了,甚至有人说“还是喜欢王老师版的,看着舒服”,那就可以说王锐光在该作品中,解决了那两难的问题——当然了,《叫画》中王锐光是自任导演的,所以他少了“上达”的麻烦,就可专心去解决“下学”的问题了。
有斯观众,方有斯剧。一个地方的“当地”文化习俗,决定了这个剧在当地的表现形式,昆曲再美,她也不敢来潮汕地区“规模化生产”,就像苹果手机在非洲是没有市场的,反而是咱们国产的传音手机能够占据半壁江山。因为传音手机没有那么贵,还能把咱们黑人兄弟拍得不会那么黑。这个比喻,没有贬低非洲、潮汕和传音手机的意思。
潮剧演员的难,唱只是应工,难在于培育出更多的接受她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