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有拜关帝的习俗。今年农历五月十三,是关帝诞辰年的日子,不是逢五逢十的大节。村里的老人联谊会在几个月前却专门开了一个会,要求村里在这天唱大戏。
村里人一直酷爱潮剧。从我两三岁时起,村里就建立了潮剧班,专门从潮州汕头重金请戏曲老师来村里教戏、排戏。村里的年轻人在农闲时都要上阵,每天学戏到很晚。当时我父亲是戏班导演,每当有演出,我经常跟着他上戏台,躲在幕布后面,看着大家忙碌。有时台上唱到需要后台一起和声的时候,父亲指挥着大家一起唱,碰到熟悉的唱段,我也能跟着扯几声。当时村戏班是有些名气的,除定期在村里演出外,还经常被邀请到别的村去演出,偶尔会到潮剧故乡做交流会演。
可是,今年唱大戏,碰到大难题——戏班三十年前就解散了。九十年代初,改革大潮汹涌,年轻人读书的读书,打工的打工,谁也不愿意再参加辛苦的学戏唱戏,加上资金短缺,戏班不得不解散了。一晃过去三十年,一直也没有恢复。老人们的话又不能不听,只好先干起来。戏班重建,人是最重要的,得一个一个地叫。好在每人听到后,都二话不说就参与进来。几个嫁到外地的旦角也喊回来,在娘家重新住下来。尘封多年的柜子打开,翻出各式各样还能用的锣仔、铙钹、深波、鼓囊、鼓盘、扬琴、二胡等等乐器,清洁打磨、配锤起架,调弦校音。留下来的戏谱重新校对、整理、打印。服装大都是不能用啦,想着等后面正式演出时再租一些。
每天大家都在紧张地排练着,辛苦且没有任何的报酬,大家都没有怨言。演员们年纪都大了,有些甚至是爷爷奶奶辈,高强度的排练对谁都是极大的挑战。从一个步法一个指型开始,练着摔着,再练再摔,来来去去往往复复,日复一日。妆还得每人自己化,总觉得涂再厚的油彩也无法填平深深的皱纹。
慢慢地,辛苦有了回报。大家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一招一式仿佛有当年的风采。唱腔虽不再高亢,但气息调节依然有度,潮剧特有的曲调依旧演绎得婉转空灵。自己化的妆看着也越来越美,觉得自己变年轻有活力了。大家都没有闲着,自己主动找着活干。热心乡亲还自发捐款捐物,共同孵化着这出大戏。
期盼已久的五月十三这天终于到了,家家张灯结彩,杀鸡烹鹅,准备好各种好菜。外村的亲戚朋友都来了,外地工作的也回来了,村里比春节的时候还要热闹。原来宁静的村口大马路竟然堵车,从上午到晚上,一直堵得水泄不通。
大戏开演,戏台下面坐满了乡亲。从下午两点的拜神“办仙”开始,戏一直演到晚上十二点。乡亲们对着台上演员细数着这是谁家的谁,便聚精会神地看入戏了。最高兴的要属老人们,大家不约而同穿上新衣服,仪式感满满地在台下端坐着,兴奋地向周围的人讲述着正在上演的剧情。大戏持续了两天,村里处处锣鼓喧天,鞭炮阵阵,银光火树,好不热闹。
当然,我也特意请假赶回来看戏。像小时候一样也登上戏台,但这次可以大方地坐着,跟演员们叙旧。我问了乐队司大鼓的三舅,问他几个月下来好累吧,三舅只说了一句“疫情三年都过去了,‘岚着爱宠列咪啦’”。我想,这就是老人会这次要戏班重建再给大家唱大戏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