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安县东峤村与辞郎洲合奏的那曲悲歌
原创:沈少辉诏安县图书馆-12-17
“辞郎洲”的故事,在几十年前的诏安可谓家喻户晓。
因为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潮州市创作的潮剧《辞郎洲》曾经风靡全国而成经典。毗邻潮州的诏安县虽隶属漳州,却多方位深受潮汕文化的影响,潮剧至今仍是诏安的地方戏曲。
《辞郎洲》剧照和连环画册/图片来源于网络
从小就听父亲讲过《辞郎洲》的故事和大段唱词,听他用潮汕话吟咏陈璧娘的千古绝唱《平元曲》(载于《漳州府志纪遗篇》,旧志记为“陈碧娘”):
虎头将军眼如电,领兵夜渡龙舟堰。
良人腰悬大羽箭,广西略地崖西战。
十年消息无鸿便,一纸凭谁寄春怨。
日长花柳暗庭院,斜倚妆楼倦针线。
心怀良人几时见,忽睹二郎来我面。
植兮再吸倾六罐,格也一弹落双燕。
何不将我张郎西,协义维舟同虎帐。
无术平元报明主,恨身不是奇男子。
倘妾当年未嫁夫,请效明妃和西虏。
虏人不知肯我许?我能管弦犹长舞。
二弟慨然舍我去,目睹江头泪如雨。
几回闻鸡几濒死,未审良人能再睹。
寄远思君、铭志报国——这是陈璧娘托二弟陈格带赴崖山的诗笺。当年,父亲每吟到悲壮处,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声调异样。
《漳州府志》记载的陈璧娘《平元曲》
《辞郎洲》一剧说的是南宋末年一对夫妇领兵赴崖山勤王、慷慨就义的故事。公元-的几年间,南宋帝从杭州逃到福州、泉州、漳州、潮州,最后到崖山。在海上航行的船只,需定期上岸补充淡水和食品,而水陆两地都有元兵锲而不舍追杀,因此沿途沿岸留下了许多帝子的遗迹和故事,有史实也有民间演绎。为方便诸位看官了解潮剧《辞郎洲》,特简介剧情如下:
南宋未年,元兵挥师南下,宋帝一路逃至广东崖门。时潮州都统张达在潮州一带领兵抗元,夫人陈璧娘深明大义,力谏夫婿以江山社稷为重,发兵赴崖门勤王。张达最后听从妻子劝告举兵,陈璧娘送郎至一个海洲,目送郎君奔赴战场。崖山之战,张达曾数次大破元兵,但元兵利用地势封锁崖门并用火攻,张达力战而亡。当陈壁娘率义军随后赶到时,宋兵已全军覆灭。陈壁娘闻知张达死讯后悲痛万分,掩埋夫君后,继续与元军血战,最终以身殉国。
崖山古战场/图片来源于网络
该剧是依据史实的艺术作品,在史实方面还是需厘清一些事实:比如张达准确而言是诏安(时称南诏场)人而非潮州人,只因诏安属于漳州府的边陲地带,在朝代更迭时期的属地管理与潮州饶平互有交集,故潮州认张达为乡贤;比如张达发兵勤王时还不是潮州都统而只是南诏场渐山下武馆的教师;比如张达不是在最后的崖门海战中阵亡,而是之前在夜袭元营时阵亡。《宋史本记》记载“张达夜袭元营,亡失其众”;比如陈璧娘可能是绝食而亡或投海自尽等等。《辞海》《潮州府志》《漳州府志》等都有陈璧娘的史迹。
为纪念这位节烈如霜的奇女子,后人将她辞别郎君的红螺洲改称为“辞郎洲”。随着《辞郎洲》一剧走进千家万户,潮州市饶平县龙湾村的辞郎洲从此名垂千古。
饶平龙湾村红螺洲/图片来源于网络
陈璧娘出身书香门第,自小修文习武,精通音乐及舞蹈。她的祖父陈景肃是漳浦南诏场(明清时期属诏安县)人,定居于漳浦县安仁乡修竹里(民国之后属云霄县陈岱镇)。进士,南恩知州、翰林院知制诰,后辞官隐居南诏场的“渐(音潜)山”石榴洞读书讲学,为“渐山七贤”之首;其父陈肇为进士、参知政事兼太尉同平章事、兴国公(陈氏族谱中记为南剑州知州、朝奉大夫陈宰,待考);弟陈植为进士、郡马都尉、提督岭南海船兵马,二弟陈格为进士、海舟监簿。陈植、陈格及夫君张达先后率兵至崖门勤王。崖山之战张达阵亡,陈植突围后泊舟诏安梅岭,并联络地方武装伺机复国。陈格则随少帝、陆秀夫蹈海殉国,前夕遗有绝笔《崖山六咏》:
《崖山六咏》
(一)战舰冲风起怒涛,北船晓挫暮犹多。强胡难满吞天慾,志士横罹伏海号。一剑挂腰随我去,万方引领奈君何。
(二)崖门风鼓雪波涛,扬播横天怎泊艘。国士抗颜头乱落,海神悲义只长号。轻舟莫帒离情重,秃笔难书别恨多。
(三)胡骑白马架天涛,暮激冲风尽复艘。水涨黑鱼多出没,昏黄羊犬众呼号。一生奇数居官少,六载崖山葬客多。
(四)高绻风帆望帝舟,忆同明主播迁尤。穷山莫刻浮尸义,宦海难留丧国羞。自古英雄多天折,子渊岂在雪盈头。
(五)不拘夭折更亡身,浪与千官抱个仁。纪史不知今那汉,捐生已许是吾人。解将苍剑和诗奇,为斩南来贾与秦。
(六)贾秦再起斩其头,张陆千继又复舟。何处是王干净地,中原果虏帝王州。一妻三妾随波去,六子诸昆听自谋。
光绪《漳州府志》为陈景肃立传
万历《漳州府志义烈篇》、康熙《诏安县志忠节篇》等志书均录入陈植、陈格兄弟之壮烈忠节:
陈植字寢立,以字行。幼从陈淳学以阴补太学,司理漳州,登淳祐进士。以妻安定郡王女,封郡马都尉。赐食邑,提督岭南海路兵马。帝昺浮海,植领海舟,见事急,断维出港。自以六舟泊梅岭,收亡命,驰檄诸蛮,图立宋。后闻世杰舟覆,元人索捕。变姓名,隐大芹、白叶、九侯间。临终命葬南望崖山,不北面于胡元。
陈格,植之弟。为宋海舟监簿。帝昺之亡,格从容就死,忠义形于六咏。兄植敛其袍笏,招灵葬渐山书院,今漳浦人并祀之。
万历《漳州府志》录入陈植兄弟烈迹
辞郎洲千古传颂,百里之外的诏安东峤(原隙口)村却鲜为人知。
而在当年因为勤王护驾,东峤村遭受了元兵的屠村之厄。张达、陈璧娘夫妇,就是南诏场渐山下的隙口村人。
诏安是嘉靖九年()才置的县,宋时为漳浦县南诏场。景炎元年(),宋帝南逃经南诏场时,张达正在家乡渐山下的武馆教授学员,他率众到渐山砍树堵塞元兵追击之道,宋帝因此得以逃生;帝逃往潮州驻跸红螺山时,张达又与陈植兄弟等率义勇前往犒军护驾;景炎二年(),张达护卫宋帝昰南下惠州,受封为潮州都统;祥兴元年(),张达护卫帝昺至崖山;祥兴二年()三月,崖山之战宋全军覆灭。后来,元兵剿灭隙口全村,仅幼儿张千乔一人得以幸存。相传,张千乔是张达和陈璧娘之子,因陈璧娘赴崖山前托付给张达之姐而得以留根。张姐嫁四都田美上溪村,把孩子抚养成人并取名张千乔。后张千乔果真“迁峤”,在隙口村南开基了东峤村,重振家园。从此,东峤村尊奉张千乔为一世祖,传衍至今28世共约三千余人。民国时期的上将张贞、少将张式玉均为东峤村人。
关于隙口的灭村之厄,东峤村人口口相传的另一个版本是:婴儿张千乔被藏于涵洞里而逃过一劫,一只母猪也及时躲进该涵洞,用乳汁喂养襁褓中的婴儿。几天后,上溪的姑姑闻讯回娘家探看,才发现了涵洞里啼哭的孩子……另一说张千乔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或是后人不忍睹忠良无后,于是最后演绎成张达、陈璧娘之子,其确切身份已无从稽考。
另根据圭海许氏族谱记载,当年元兵在诏安屠村灭族的时间是年。时闽西北抗元首领黄华、畲家峒酋长蓝太君、漳南农民起义军首领陈吊、守闽抗元的兴化军知军陈文龙之女许夫人(嫁诏安许氏,史无留名)等歃血为盟,组成抗元扶宋大军,诏安一带留下许多可歌可泣的抗元烈迹。元军对南诏当地民众恨之入骨,公元年,元军剿灭乌山陈吊的抗元义军,年元宵夜挥师入诏安剿杀南诏的许氏族人,隙口村被灭村的具体日子不详,也可能与此同时。彼时同样遭受厄运的,还有陈吊的一处军事基地——闽粤交界的饶平县新圩镇的几个村庄。
如今,渐山下依山傍海的东峤村,是隶属诏安四都的一个行政村。
古时的东峤(隙口)村属半岛地形,从东北到西南三面临海,渐山一枝独秀,矗立在村东海边。自唐代起,张氏的先祖就定居于此风水宝地,古谓“渐山人”即指东峤(隙口)村人。至明朝初,东峤村因抗倭而修筑成城,今部分城墙、四城门、匾额、碉楼均保留完好。东门城匾“歧阳光旦”,西门城匾“东里宝城”,南门城匾“星占寿老”,北门城匾“淮阳常青”。村西南三百多平米的空地上,尚存一奇特墓群:三坟并立,坐北向南,三坟只有封土堆和无字碑。墓群原面朝大海,后因围海造田,现只面对一深潭。无字碑一般为乱世中百姓的自保之举,张氏的子孙都清楚其中坟为“一世祖迁峤公”,左为“二世祖大房公”,右为“二世祖三房公”。
东峤村和四个城门
在闽南一带风俗中,祖坟修筑于村中的情况绝无仅有。但我们也许可以如是猜测:当年村里人丁稀少,二代先祖所葬之地可能只是在村边,后代也不忍已故先人离自己太远。祖坟东边是张氏大宗的祖祠“孝思堂”,祀迁峤公及衍下四子之神主。祖祠坐北朝南,二进中天井,祠前为一宽石埕,平时也作为村民的小集市。
开基祖坟群
张氏大宗的祖祠
祖祠虽经多次重修,但基本格局及对联均保留原貌,堂前柱联:
“孝可作忠痛先人斩木救驾特表奇勋千古;
思堪锡类念我祖依姑承祧犹存祀典万年。”
张氏大宗堂前柱联
祖祠神龛之左还特地供奉着“祖姑金身”。祖姑即一世祖之姑母,今东峤村人都尊称为“姑婆嬷”。神龛两侧有联曰:
“抚侄归宗传百世;尊姑附祖祭千秋。
祖姑金身
上古留下的这两副对联,镌刻着东峤村与辞郎洲的内在关联,两地同奏一曲荡气回肠的悲歌。为纾国难,东峤村付出了阖村性命的惨痛代价,实可谓一村忠烈!这曲悲歌、这段历史,值得史册和后人永远铭记。
东峤村的图片部分来源于张国旗
编辑/瑞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