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见着了一帮素面朝天的粤剧演员,我觉得他们和普通人无异。走在路上,肯定无人知晓他们是粤剧演员。我在心里暗暗想着。
可是,当他们在后台化好大妆、穿好华丽精致的戏服之后,我两眼都看直了——完全看不出他们原先的模样了。扬琴叮咚、二胡悲沉、柔美唱腔,急管繁弦,一个个在历史典故中出现过的人物形象,此时好像活过来了。他们站在我面前,有血有肉,演绎着一段段或喜或悲的故事。我仿佛穿越了时空,笑他人可笑,悲他人所悲。
“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生回谢爹娘。”一曲《帝女花》,婉转哀怨,闻者涕泪。只见那人站在台上,泪眼泛光,声音悲戚。我竟不由自主哀伤起来。
听说,这群粤剧演员扎根广州白云区很多年了,每月定期排练演出。他们大多数是已退休人员,深爱粤剧,不时组织粤剧演出,为街坊百姓提供精神娱乐。
粤剧,于过去的我而言,是全然陌生的。我打小在潮汕长大,耳边萦绕的是母亲最爱的“潮剧”。印象中,家里过节,如春节、中秋节、清明节,母亲总会用她那台潮剧专用放映机,悠悠地听起了潮剧。这时候,忙活了半天的她,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起来闲适而享受。
那会儿只觉得母亲的爱好很奇怪,不爱流行音乐,偏爱这些听不太懂的东西。可是离乡多年,一次偶然在异地看到一群潮剧爱好者聚集在一起听潮剧,心中顿觉有暖流穿过,好像记忆一下子被拉回了那段爹妈庇护的无忧无虑时光了。
此刻听到粤剧,又有另一番味道。看着台下一个个专注的人,我忽然有些明白了。粤剧,同样也深深植根于他们的记忆。在那一个个鲜活人物的声声吟唱中,专属他们的回忆也许就这样也被轻轻拉扯出来了。
很多年前,因工作之故,我偶然“邂逅”一帮在祠堂唱粤剧的人。尽管观众寥寥,但女演员们清一色化妆,男演员们穿着恰当,一律看起来朴素而正式。他们各司其职,庄重认真,有条不紊,旁边还有一块简单的节目单提示板,我不禁也屏住呼吸,驻足倾听。
像这样的吹拉弹唱,并不少见。有一次我在顺德清晖园游玩,也“巧遇”当地民间曲艺社的演出活动。这一次,他们拥有很多听众,当中还不乏孩童和年轻人。令我吃惊的是,那些原本吵吵闹闹的孩子竟然能够安静地坐在那里仔细倾听,直到所有曲目都结束才离去。
粤剧,真的如很多人所言,失去生命力了吗?此时我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抗议道:“不!”当我看到台上的粤剧演员们倾情演出、精神抖擞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粤剧正在焕发蓬勃的生命力;当我看到台下的年轻一代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我又仿佛看到了粤剧美好的未来。
作为一个地方所独具的特色,粤剧和潮剧一样,都是有温度的。它存在于很多人的记忆中,与他们的血液一起流淌。在某种意义上,它如同乡音,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带给人熟悉感和归属感。
“帝女花,长伴有心郎;夫妻死去树也同模样……”一曲《帝女花》唱罢,台下已然闻者生悲了。
本文摘自陈丹纯散文集《平凡里的灿烂》(团结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