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喜剧化了的潮剧苏六娘

本是悲剧,变成了纯喜剧。

即使没有看潮剧全连,《苏六娘》的故事,在潮汕地区,绝对家喻户晓。为着那句“爱食好鱼白腹鲳,爱娶好妻苏六娘”,为着“桃花姐过渡”,为着“杨子良讨妻”。特别后二者,满满的喜剧元素,经常是晚会上演的折子戏。昨晚看二团的演出,原来杨伟丹也能是桃花,感觉这些演员同时生活在许多个平行宇宙,有时是小姐,有时丫环,有时是媒婆,有时是恶婆。

以前的版本没看过全连,现在这个版本,真的是纯喜剧了,当然还是免不了苏六娘的哭哭啼啼,而且她在投江前的一个场景,即使是不知道潮剧结局的人,也会知道她是有救的,这个场景是桃花姐已去西胪“搬”来郭继春,正在赶来的路上——当然这也是戏曲的常见“剧透”手法,在本剧中也不应算特殊,或许导演在潜意识下就也将苏六娘的惨情给淡化了。

不是说将惨剧淡化不好,反而,在一出人人皆知的戏剧(惨剧)中,大家已经接受了这种美好的祝愿的情况下,导演就尽可以往喜剧的道路上极致发挥。

昨晚有了这种接受的心理,便尽往剧中的喜剧元素瞄。

《苏六娘》讲的是苏员外之女六娘在舅父家寄读,与表兄私订终身。苏员外趋炎附势,硬要将她许配给府衙杨师爷之子,六娘拒不肯嫁。杨师爷通过族长施加压力,六娘决定投江殉情。就在她即将投江的时刻,丫环桃花和船夫救了她,并帮助她与表兄一起远走他乡。

看着上面干巴巴的剧情介绍,有时很同情编剧的,他们怎么就演绎出许多生动与细节来的呢?这一定是捋断万根须的结果吧。不单如此呀,现在,给你的任务是将上面的悲剧写成一出喜剧呢?不是难上加难吗?

我们对喜剧的定义,很简单粗暴地将结局大团圆就说是喜剧了。所以,本来苏六娘是被沉猪笼的,现在我把它改成为被人救出,那就是喜剧了吗?那还不一定,不过已经能让普通大众心理得到安慰了。按喜剧的专业定义,喜剧要以夸张的手法、巧妙的结构、诙谐的台词及对喜剧性格的刻画,从而引起人们对丑的、滑稽的嘲笑,对正常的人生和美好的理想予以肯定。所以,仅仅是一个大团圆,还不足以说明这是一出喜剧。

我不知道导演是不是要将这出《苏六娘》打造成一出纯喜剧,但对照这里提到的喜剧定义,这一版的《苏六娘》已经在纯喜剧的道路上狂奔了。

一个喜剧的大团圆,不是忽然的逆转,它就是喜剧的;要成为喜剧,它整个的铺排,即一路走来,都须是雕琢出来的喜。

不用说“桃花姐过渡”是喜气洋洋;“杨子良讨亲”更是“抽笑人”(笑倒人)的杰作,昨晚观看时,旁边的大姐大婶大妈大奶们,被曾惠刚演的乳娘激到无变忍,只好捧腹还他。有些人是自带笑场的,比如赵本山,他站在那里,戴着顶毡帽,连话也不用说,站着,无辜地望着你,你就必须笑了。陈佩斯也如是。曾惠刚不知是不是,但是他抽动起来,就是了。

在“杨子良讨亲”这一段,昨晚我有一点诟病曾惠刚的,不是骂他太搞笑,而是,他和杨子良是互动的,他们在一起的动作有协调性,但是,杨子良是一个小伙子,乳娘是一个老姿娘,按道理她是不可以和杨子良一样动作轻快灵活的,她灵活到了炫技的程度。——但现在我想通了,如果说这是一出喜剧,演员有权利脱离“生活事实”去塑造“戏剧真实”。所以,舞台上一个老太婆跳着太空步也不应惊讶,不知道什么时候曾惠刚会把杰克逊也化来用。

昨晚我还发现另一个亮点,就是苏员外,苏六娘之父,这个在其他版本中被覆盖得只有恶感的人,这一次不一样。一般的,苏父只是作为一股恶势力(或者帮凶)存在的,这种存在在本剧中其实很容易脸谱化操作,即,你张牙舞爪、板起面孔、大声咆哮,就算把这个人物演下来了,别人不会对你有更多的期待。可是,二团这个苏员外,太会刷存在感了,因而生生增添了许多喜感,这也是我想说这部剧是纯喜剧的“巨大”原因。

苏员外在这个版本中,应该抓住的一个点就是,其实他很“惧内”。如果不惧内,里面的许多表演就不好理解,更失去了带出喜感的可能。怕老婆,天生就是可以挖掘出许多喜剧元素的题材。本剧很好地抓住了,当它嵌入苏员外一角中,苏员外就变成了一个慈父,反而让人同情了。

苏员外怕老婆,而老婆疼女儿,按这个逻辑走下去,苏六娘不想嫁杨子良,苏员外是无法“手臂往外弯”的,最终会成全苏六娘。但是那个时代,连老婆说了也不算,还要服从一个更大的权威——族法。族长欲迫苏员外嫁女,苏夫人要迫苏员外拒婚,苏员外内外不是人,只能拿丫环桃花出气,怼天怼地怼空气不敢怼老婆,当然剧中小老两口也是经常互骂“老颠倒”“老娼”的,但这只是——你当作是调情秀恩爱吧,更多的是,苏员外的那一口老气是朝着空气喷的,他看到左边是老婆,避开,看到右边是丫环,避开,最后在夹缝里找到一块自由的空气,才开始或叹息或咆哮,“吼——”。当苏员外偶尔想说老婆的坏话,也只能在舞台灯光调暗的时候进行,可是老婆又恰恰就在那暗中听着,你说一部讲惨的戏剧,有必要让次要人物这么细腻吗?所以说,导演是刻意往喜路狂奔的。

连堪称人间惨剧的“浸猪笼”,也被导演处理出喜剧效果来。“浸猪笼”是一宗族之中对败坏风俗的女子施加族法的行为,即把该女子装入猪笼中沉江淹杀。剧中族长说苏六娘与人私订婚约是败德行为,如果不听从他的话,就要将苏六娘“浸猪笼”了。当苏家夫妇正吵得不可开交时,桃花拖着猪笼悄无声息地上场了,苏员外问这是为何,桃花说:“小姐说要将她沉江,叫我先把猪笼洗干净,到时钻进去不用嫌脏。”好个爱干净的苏六娘,台下观众又是一阵哄笑,泪以笑示之,这是笑与泪结合的完美示范。

苏六娘,本是一个凄恻的故事,当它变成一个可以让人接受的大团圆结局时,慢慢就在观众中生根了,产生影响,传播开去。现在越走越远,变成了一个喜剧,甚至是纯喜剧,现在已经不是说观众偏爱喜剧了,而是我们已经有更从容的心态来面对那些曾经发生在我们(祖辈)身上的痛苦,这算是一个和解吧。听说,在苏六娘的故乡,人们还是少于谈论苏六娘的,因为她确实沉江了。不言,或许是赎罪吧。但愿这部戏剧能让人们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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